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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故事怀才不遇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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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了了,不意高考落榜;插队下乡,邂逅农家娇娘。

缔结婚姻,成为干部,以为宏图即展;

父母双亡,妻子出轨,岂料抑郁发狂。

拜师成艺人,倾囊助学子;雪夜寻草药,殒命救病友!

上世纪五十年代,鄂南边陲有个叫九甲坳的村子,出了个日后家喻户晓的人物。此人叫冯机方,他娘姓李名佩仪,是本地大地主李芳之女,是位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解放后因地主成分无人敢娶,便下嫁给根正苗红的贫农冯大喜为妻。夫妻俩育有两女一子,两个女儿已嫁人,只有幺子机方在身边。

机方生于年,正是闹饥荒的时候,其父叹其生不逢时,便随口为他取名饥荒。等饥荒长大上学有文化后,觉得饥荒这名字不雅,便改为“机方”,按照通城地方口音,字改音未改,意义却大不相同——用机方的话来说:“机方者,腹藏机关,胸有方略也!”虽然改了名字,但方言里读音相同,既尊重父母取名之意愿,又创造性地赋予了新的含义。

机方读小学时,正逢“文化大革命”,学校原是钢铁厂,改造后,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是当时杨部乡唯一的学校。机方七岁开始在这里上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他和同村的左亚坤、杨亚圣最要好。机方的学习成绩虽然没有两位伙伴好,但也在前十之列,尤其作文写得很好,深得语文老师的喜爱。

年,十六岁的机方高中毕业了,回到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长得细皮嫩肉的,刚开始做农活有些难以适应。

邻居吴前进是东风大队的支书,高大威猛,让人望而生畏。吴前进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王震将军年南下作战时,他是王震将军的警卫员,解放后,吴前进被安排在本大队任党支部书记。

吴前进是看着机方长大的,这个机灵乖巧、文静本分的青年,很受吴前进的看重和喜欢。吴前进觉得机方是个人才,不能在泥土里埋没了,由他提议机方担任大队共青团委副书记,兼任本小队会计。这个提议在大队支部大会上得到了通过。机方大大减少了下地干活的时间,可以时常参加大队和公社的会议,偶尔也可以参加公社组织的到外地培训学习,不时还可以在家汇总工分,整理账目。

吴前进的四女儿梨花与机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梨花上面三个姐姐已出嫁了,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乡人都道吴前进家是七仙女下凡。梨花年方17,出落得如花似玉,她热情大方,勤快诚实,很是招人喜爱,被吴前进安排在公社农科所当养蚕工。

一日,梨花端着一个木盆子去敲机方家的门,李佩仪闻声出门去迎,见是梨花,脸上堆满笑容,说:“哟,是梨花呀,你这是端的一盆什么呀?”

梨花笑盈盈地说:“婶婶在家啊!咱们农科所分了一些鲫鱼,我送几条过来给机方哥补补脑。”

李佩仪忙接过梨花手里的木盆子,说:“你总是这么客气,我正在愁今天中午没菜下饭,好啊,中午咱就焖鲫鱼汤喝,你也一起吃吧!方伢在屋里做账,你去和他聊吧!”

梨花进了机方的房间,笑着说:“机方哥,你忙完了吗?”

机方见梨花进来,回头冲她微笑了一下,说:“刚刚弄完,你来了。”

梨花在墙角拿了个凳子,在机方身边坐下,说:“机方哥,你真行,几天工夫就把队里的账理清了。”

机方表情有些不屑地说:“这点儿账算什么?一点儿也难不倒我的。”

梨花笑笑说:“是是是,这点儿小账目怎能难住你这个大秀才呢?哎,我家今年有余粮钱进么?”

机方打开账本,食指在账簿纸上慢慢滑动,突然指头停下,说:“你家今年超支三十五元六角八分。”

梨花皱着眉头问:“怎么会超支那么多呀?”

机方回道:“你看,你爷爷、奶奶、妈妈、三个妹妹都不能挣工分,就你和你老爸挣工分,要不是你老爸在大队挣的工分多,还不只超支这么多呢!”

梨花又笑着问:“那你家进了多少余粮钱呢?”

机方得意地说:“一百多元呢!”

梨花一听,惊喜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好像是她家进了钱一样,说:“哎呀,这么多钱啊,真好!”

这时,李佩仪做的午饭好了,冯大喜也从地里锄草回家了。李佩仪喊机方和梨花一起过来吃饭,梨花见状连忙要回家去。李佩仪双手拉住梨花的一只手,说:“梨花,莫见外,婶婶是打心眼里喜欢你,一起吃个饭要什么紧呢?”

这时,梨花的妈妈也在隔壁喊吃饭,梨花推开李佩仪的手说:“婶婶,真的多谢您了,我还是到家里去吃饭吧!”李佩仪才松开手,梨花一阵风似地走了。

饭后,李佩仪为儿子泡了一碗花椒茶,笑盈盈地放在桌子上。花椒茶是鄂南通城地区人们的饮茶喜好,在泡茶时加入几粒花椒,使茶汤变得更加浓香而绵长。

机方欢喜地拿起茶碗,连喝了几口,说:“这花椒茶好香好香哦!”

李佩仪挨着机方坐下,说:“好喝你就多喝一碗吧,待会儿我再去给你泡一碗来。”

机方放下茶碗,用手抹了一下嘴巴,拿了本书准备看。李佩仪有些嗔怪地说:“方伢,你不要看书了,陪妈说会儿话。”

机方便收起书,说:“不看了,您说吧,我听着呢!”

李佩仪便说:“方伢,你今年18岁了,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该考虑一下婚姻大事了!”

机方起身把书塞进书柜里,坐下来说:“我的娘嘞,您不要瞎操心了,还早得很哩!现在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不像你们那个年代那么早结婚了。”

李佩仪在机方的大腿上拍了两下,有些愠怒地说:“我不是让你马上就结婚,我的意思是你先找个对象,过一两年结婚,不也就不早了吗?”

机方接话说:“您看我整天忙东忙西的,到哪里去为您找儿媳妇呢?”

李佩仪见儿子这般说,便笑着说:“你不用到处找,只要你用心,要找的人就在你身边。”

机方有点儿糊涂地说:“我身边哪有什么人啊?”

李佩仪见儿子还没开窍,便直接说:“你看隔壁梨花,人长得好,勤快能干,性格又好,我在旁观察,她对你也是真心的好,所以,妈觉得你们俩蛮般配的。”

机方不觉失笑说:“哎呀,您说什么呢?我和梨花从小一起长大,是相处得好,但只是兄妹关系,您今后不要扯了,不要害得我俩以后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李佩仪见儿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不再言语,悻悻地起身去自己屋里了。

初晓的山村,喜鹊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偶尔一声鸡鸣,几声狗吠,反而衬托出山村的宁静和幽美。

机方回到农村两年多,参与过百丈潭水电站工程建设,参加了东风平原大寨田改造,而且表现都很优秀,公社书记吴丙林看中机方的才华,便亲自提议,在公社革委会讨论会上通过,安排机方到公社企业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上班。机方的身份有了很大的提升,成了一个“半工半农”的公社干部。

这天,机方一大早就起床了,在屋里打点行装,准备去公社报到。李佩仪和冯大喜一大早就起床把早饭做好了。李佩仪见机方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喊道:“方伢,收拾好了吗,吃早饭了!”

机方刚好整理收拾妥当,便应声出来,坐在堂屋桌子旁边。李佩仪端来了一大碗腊肉煮粉皮,上面还盖着两个荷包蛋,机方见状便说:“爸、妈,你们一起来吃嘛,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呀!”

李佩仪忙说:“今天是你去上班的好日子,你先吃吧,我和你爸呆会儿再吃。”

机方便没再说什么了,低头有滋有味地吃着,冯大喜和李佩仪坐在旁边高兴地看着儿子吃早餐。顿了一会儿,李佩仪说:“方伢,当妈的想嘱咐你几句,你这次能去公社上班,是托祖上的洪福,你要珍惜这份工作。在外面为人做事,首先要嘴稳,不要说无凭无证的话,不要在背后说别人的短处;第二是要手稳,不要拿公家和私人的东西,不要接受不义之财;第三就是身稳,要洁身自好,万万不能乱搞男女关系。你要记住妈说的这‘三稳,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干部。”

李佩仪絮絮叨叨说完了,机方也吃完了,他用手抹了几下嘴巴,说:“好,媽说的‘三稳我记住了,放心吧!”

机方说完便背着被子,提着帆布包,赶去公社报到了。

这天,机方带领水电站测量队一行五人,一大早便来到了团结大队田庄生产队,驻扎在队长杨启荣家。

杨队长家是一栋明五暗十形制的砖瓦房,屋门前还有一个篮球场大的场地,植有桃树、李树、梨树和杏树。房屋里外打扫得干净整洁,让人感觉非常舒适。杨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五短身材,浓眉大眼,精明能干。他妻子叫李艳梅,个儿比杨队长高出一截,虽年过四十,依然明眸粉面,丰乳肥臀,风韵犹在。夫妻俩膝下只有一女,名唤杨金凤,年方十八,待字闺中,鲜嫩水灵,招人喜爱。

杨队长三天前就接到了大队的通知,早早为测量队的同志腾出了三间房子。早上,他见测量队的同志来了,便迎在山路前和五位同志一一握手,说:“我代表全队社员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随后,他带着测量队五名后生进了自己的家门,杨金凤看到家里一下来了五个帅气的年轻人,显得特别兴奋,主动帮他们整理床铺、安放行李。整理妥当后,杨队长便对测量队的后生们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或者艳婶。搞技术测量我不懂,帮不了你们的忙,但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们只要说出来,我们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满足你们。”

杨队长温暖的话,让测量队的后生们都非常感动,机方拉着杨队长的手,笑着说:“杨队长,您太客气了,我们会在你们家呆很长一段时间的,到时不要嫌弃我们啊!”

杨队长马上接话说:“看你这后生说的什么话,你们就是长期住在我这里,我都高兴。”双方互相说了一些客套话之后,机方便带领队伍进山开始测量了。

水电站测量队沿小冲沟溪水逆流而上,穿过豁口便是别有洞天的大冲沟,放眼望去,沟谷纵横。机方带领队员们选择测量点,并做上标记,然后又沿溪而下,一段段地测量流水的落差。机方心中有丘壑,先对水电站的范围大致测量一番,绘出草图报审后,再进行详细的勘测。

机方他们就这样清晨出发,晚上太阳下山再回来,整天在野外辛劳地工作,午饭都是杨金凤每天送到外面吃。

一天中午,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杨金凤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花褂子,提着饭篮,打把雨伞,兴冲冲地走在山道上,山风吹过,卷起她的一头秀发,散发出迷人的芳香。不一会儿,她来到了大冲沟机方他们在山坡边上搭建的临时工棚边,两只手掌合成喇叭状架在嘴前,喊道:“机方哥,机方哥,你们回来吃饭啰!”

测量队的小伙子们听到杨金凤的喊声,一下子就像饿狼一样扑了过来,蹲在工棚里狼吞虎咽地吃着。机方也盛了一碗饭,夹了些菜,站在一旁开始吃。

杨金凤笑眯眯地走到机方跟前,说:“机方哥,饿急了吧,饭菜的味道还行吗?”

机方含着一大口饭,不停地点头,含糊地说:“真香!真好吃!你吃过了吧?”

杨金凤笑着回道:“我早吃过了,你慢点儿,别噎着了!”

机方也笑了笑,没有回她,继续有滋有味地吃着。杨金凤又说:“机方哥,我昨天去了我表哥左亚坤家,他让我给你捎个信,说今年全国恢复高考了,让你有空多复习一下,准备下半年参加考试。”

机方听完像注射了一剂兴奋剂,猛然跳了起来,手中的饭碗掉落在地上,两眼放出欢喜的光芒。他举起双手,冲出工棚,在山道上奔跑,边跑边高喊:“恢复高考啰!恢复高考啰!”

站在工棚里的其他几个小伙子,目瞪口呆地望着雨中奔跑的机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兴奋。

山村的深秋之夜,月明如镜,鸣虫唧唧。机方像往常一样复习功课到半夜,这时,从斜对面房间里传来一阵呻吟声:“哎哟,我的娘嘞!我的娘啊!”

机方听到是艳婶的声音,以为她病了,忙出门想去一探究竟。他轻声走到艳婶房门前,从门缝里望去,只见杨队长赤裸地跪在床中间,艳婶斜躺着,两只脚搭在杨队长的两边肩膀上……机方见状慌忙扭头就走,他人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男欢女爱的情景,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艳婶的呻吟声把机方弄得心猿意马,他放下书本,钻进被窝蒙头而睡。

通城县的高考考场设在县一中校园里,考场内外都有武警站岗,全县多名考生分20个教室同时进行考试。机方和他的同学左亚坤、杨亚圣等人一起考试。

机方考完回到家里,觉得自己这次没有考好,主要是因为已有三四年没有摸课本了,仅仅凭两个月临时抱佛脚的复习,还是远远不够的。

工作不能落下,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他便提着包匆匆往田庄山村赶去。

在村口的岔路上,他看见梨花呆呆地站在那儿,便上前打招呼道:“梨花,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干啥?”

梨花没说话,只是把一条灰色围巾塞在机方手里,便转身要走。机方拉住梨花的手说:“你无缘无故送我东西,叫我如何受得起呀?”

梨花回头对机方说:“我爸爸作主,把我嫁给邻村的鲁木匠了。这是我亲手为你织的围巾,给你留个念想吧!”梨花说完,撇开机方的手,哭着跑了。

机方望着梨花消失的背影,心里有几许伤感。他把梨花送他的围巾叠好放进提包里,又匆匆上路了。

机方赶到田庄山村时,已是上午十点多钟。他走到杨队长家门前,只见大门已关,从房屋里面传来他那个晚上听到的一样的呻吟声。机方站在外面进退维谷,进去吧,肯定是不方便;退回去吧,又怕自己的身影惊动他们,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屋里的呻吟喊叫声一浪一浪地打过来,比他那天晚上听到的更加浪荡。

机方站了很久,见屋里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不断地变换腔调叫喊,他便蹑手蹑脚地退回到屋前的山路上,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坐了好大一会儿,远远看见杨金凤提着一包东西姗姗而来。杨金凤远远就看见了机方,兴奋地喊:“机方哥,快来帮我提袋子,我提不动了!”

机方赶忙走向前,接过杨金凤手里的袋子,看她累得气喘吁吁,怜爱地问:“你这是从哪里来?”

杨金凤撒娇地说:“你管人家从哪里来呢,你又不去接人家。”

机方便讨好地说:“你只要说了,不管你从哪里来,我保管去接你!”

杨金凤甜甜地笑着说:“好的,下次我一定让你来接我。这次是我爸爸病了,医院服侍他,这几天他好多了,用不着我服侍,所以今天我就打了一点儿年货回家一趟。”

机方听说医院住院,心里顿生疑团,对那屋里的呻吟声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他听错了?

杨金凤见机方沉默不语,便娇嗔地说:“机方哥,你在想什么呢?几天不见,是不是在想我呀?”

机方回过神来时,他和杨金凤已到了房屋门前的场地上,这时,大门已经打开了,他俩走进堂屋,见公社书记吴丙林坐在堂屋中间。

机方见吴书记来了,没时间想别的,连忙上前招呼道:“吴书记,您老人家是什么时候来的?”

吴书记微微一笑,说:“机方呀,听说你们在这里表现得不错,所以,我今天特地抽空上来瞧一瞧你们。”

机方连忙说:“我们做得还很不够,感谢公社领导百忙之中来看望我们!”

吴书记对机方说:“看到你们表现良好,我也就放心了,你们好好工作,我得空再来看你们!”

机方连连说好,艳婶出来送吴书记出门了。

春节过后,全国恢复高考第一年的考试成绩揭榜了,杨部公社左亚坤考取了中南政法大学哲学系、吴亚洲考取了中南财经大学经济系、杨亚圣考取了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这三名学子以优异的成绩在众多学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家喻户晓的名人。

正如机方预测的那样,他没有考好,与录取分数线相隔五十多分。这三位同学被录取,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鼓舞。他暗暗下了决心,继续复习功课,准备今年七月份再重上考场。

生产队杨队长自去年生病住院后,身體一直没有完全恢复,他拄着一根拐杖,步履迟缓,每天晚上要起床小解数次。为了方便,他把自己的寝室挪至靠近厕所那边的房间,每晚出门转身就可以小解。

晚上住在杨队长家的人仍旧是原测量队的成员,指挥部的领导都回公社了。机方白天在火热的工地上转悠,晚上先是整理一下白天记录的施工情况,然后开始复习功课。这晚他又学习至深夜十二点,觉得有些累了,准备上个厕所后就睡觉。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休息,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厕所,刚从裤子里掏出那物,便听到隔壁杨队长房里传来轻微的呻吟声,偶尔还有杨队长的咳嗽声。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不要惹老娘的火!”好像是艳婶在抱怨。

“好久没弄,我不是有点儿想吗?”杨队长气喘吁吁地说着。

“想有什么用,没有一点儿力气。”

“再来一下,让我再试试!”

“试什么试?死过去吧,惹得老娘睡不着觉!”

杨队长又是一阵长时间的咳嗽,停后便说:“好吧,不弄就不弄吧,我又要上厕所了。”

机方听闻后便赶紧收起家伙,落荒而逃。

杨金凤也跟机方一起上了工地,她被安排在堤坝上发筹码,民工每挑一担,就发给一张筹码,民工凭筹码与生产队进行结算。机方得闲时,也偶尔帮杨金凤发一下筹码,让杨金凤坐在堤坝上歇息一下。

中午,指挥部十多个人围坐在一张大方桌上吃饭,吴书记坐在正上位,机方和杨金凤坐吴书记对面,两人亲密地挤在一起。吴书记看了他俩几眼,饶有兴致地说:“小冯、小杨,我看你们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要不要我做媒呀?”

众人听后也附和称好,弄得机方面红耳赤。杨金凤倒是大方地说:“吴书记做媒好是好,只怕人家将来考上了大学,看不上我这山里姑娘。”

吴书记便接话道:“这不可能的,即便小冯考上了大学,你这么漂亮的女娃也配得上他。”

这时,艳婶端了一盘红烧猪肝笑盈盈地走来,手肘在吴书记的肩上碰了一下,说:“吴书记做媒,肯定是给咱们这样的小户人家长脸了,我也觉得这两个孩子般配,我是赞同的。”

吴书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我看你们两个都情投意合的,家长也同意,这个媒人我当定了!”

满桌人都鼓掌表示赞同,纷纷要机方以茶代酒,敬吴书记这个大媒人。艳婶连忙说:“我家里有自酿的米酒,我去舀来大伙儿都喝点儿,好不好?”

吴书记连忙制止道:“不能喝酒,这样会造成不良影响,这个喜酒我们留着以后喝。”

众人都表示赞同,便推搡着机方和杨金凤去用茶敬吴书记。杨金凤起身去厨房拿来三只白大碗,从大茶缸里舀了一碗先给吴书记,然后给机方和自己各舀了一碗,牵着机方走到吴书记跟前,金男玉女双举茶碗,都往吴书记的茶碗上碰了两下。机方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开口,杨金凤便开口说:“多谢吴书记成全我们,我俩以茶代酒敬您,望您日后多多关照我们!”说完又妩媚地瞟了机方一眼,用肩膀碰了一下机方,二人同时举碗,一饮而尽。吴书记见状哈哈大笑,也将一碗茶一饮而尽,众人又是一阵掌声。

杨金凤早已看上了机方,只是羞于表白,母亲艳婶看在眼里,私下跟吴书记说了,让他撮合。这次,在众人的见证下,吴书记的一番随口之言,让这门亲事变成难以推却的事。于是,机方和杨金凤成了一对恋人。

转眼到了阳历七月,机方第二次走进高考考场。这次的考题比去年的考题明显更难了,机方觉得自己考得很不理想。这次考完他没有回家,因为不愿听他妈唠叨,他直接上了田庄山。此时的田庄水电站工程已接近尾声,各大队只派两三个人员留在工地上,工地上所有人员不过三十人,都是在做收尾的活儿。

机方无精打采地回来后,杨金凤见他的样子,知道他又没考好,便上前牵住他的手,说:“机方哥,别不高兴了,考得怎么样不重要,平安健康就好!”说完便去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花椒茶,“别去想那些没用的事了,只要我们今后齐心协力,日子肯定错不了。”

机方被杨金凤温柔的话语触动,心情一下变得开朗多了,说:“此次若是未能中,明年冯郞又重来。”

杨金凤似懂非懂的,笑着说:“你文绉绉的在说什么呀?是不是想明年又去考呀?”

机方摇头摆脑地回道:“然也!”

杨金凤柳眉微蹙,说:“看你出去几天,说话都变调了,什么圆呀扁呀的,以后不许这样咬文嚼字的,给我好好说话。”

机方双手握拳,朝杨金凤躬身作揖道:“娘子,小生遵命了!”

杨金凤哈哈地大笑起来。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杨金凤提着个竹篮,邀机方一起去山里采蘑菇,机方高兴地说:“好!我正好想去散散心。”

机方拉着杨金凤的手,沿着盘旋的山道缓缓而上。渐渐林深茂密,放眼四望,满目葱翠。机方和杨金凤置身于这优美的景致之中,身心都感到非常愉悦。

杨金凤忽然眼前一亮,发现前面杉树丛中长满了蘑菇,她兴奋地飞奔而去,边跑边说:“机方哥,快跟上,那里有好多蘑菇,上次我也是在哪儿摘了好多的。”

机方不为所动,只是慢慢地跟上来,说:“金凤,听说野生蘑菇大多有毒呢!”

杨金凤回道:“蘑菇生长在这样清洁向阳的草丛中,是没有毒的,我教你几招吧,一看颜色,有毒的蘑菇颜色鲜艳,采摘后易变色;二是看形状,无毒的蘑菇伞面平滑无轮,下部无菌托,有毒的蘑菇伞盖中间凸起,形状很怪;三是闻气味,无毒的蘑菇有一点儿水果的清香味,有毒的蘑菇是一股酸腥味。”

机方听杨金凤头头是道地说着,只是微笑,似乎不太相信,杨金凤便又接着说:“你别不相信,我在最后教你一招,把采来的蘑菇放锅里,加水放几片生姜一起煮,要是姜变成黑色,就说明蘑菇有毒,不变色就没有毒。”杨金凤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停地摘菇,不一会儿她已摘了半篮子。她直起腰,站起来说,“好了,中午有蘑菇汤喝了,美吧?”

机方也被杨金凤美美的神情感染,说:“好哇,现在回家还早,咱俩继续走走吧!”

杨金凤提着篮子,跟着机方往山道上前行。

转过几道弯,上了一道岭,便来到了有名的古刹——千佛寺门前。这寺年久失修,已显得十分破败,但寺门前两棵古松绿枝如伞,苍劲有力,寺庙断墙残壁之间,依稀可以窥见当年的鼎盛。

机方和杨金凤走进庙堂,见正面有如来大佛,两侧还有一些神态各异的罗汉。神台下面有一张方桌,上置香炉、签筒、功德箱,桌子旁有一个身着破旧僧衣的老和尚,他正闭目诵经,如入忘我之境。

机方走近老和尚身前,恭敬地叫道:“大师,您好啊!我俩想抽支签,问问祸福凶吉,可以吗?”

老和尚慢慢地睁开眼,望了机方和杨金凤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说:“施主请自便吧!”

机方说:“我想抽支签,问问我俩的婚姻。”

老和尚微微点了点头,用手指了一下方桌上的签筒。机方和杨金凤双手合十,朝如来佛拜了三下,机方便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只见上书:“窈窕娇娥不寻常,八面玲珑尽放光;惹得众人争相宠,致使情郎喜发狂。”

机方读了两遍,觉得此签很有意思。杨金凤不知意,便问道:“上面说的是啥意思呀?”

机方笑着说:“上面是说你长得漂亮,大家都喜欢你,我高兴得发了疯!”说完又转头对老和尚说,“大师,您说我解释得对不对呀?”

老和尚没说话,只是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机方放回签,说:“大师,我想再抽一支,问问前程,可以吗?”

老和尚又用手指了一下方桌上的签筒,机方又是双手合十,更加虔诚地朝如来佛拜了三下,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佛签书云:“鲸鱼未变守江河,日上吟诗月下歌。走村串乡人皆识,风雪梦归逍遥坡。”

机方反复诵读了几遍,感觉似懂非懂,杨金凤便问:“这上面写的又是啥意思呢?”

机方自己都理解不透,转问老和尚道:“大师,这签作何解释呀?”

老和尚闭目养神,好久才说道:“施主不必多问,天机不可泄漏,日后自會明白。”

机方求道:“大师,弟子愚钝,求您指点一二!”

老和尚回道:“天地造化,皆有定数,施主莫再多问,好自为之吧!”

机方听老和尚这般回答,也不好再三相问,便从荷包里掏出几角零钞塞进功德箱里,牵着杨金凤的手下山去了。

时近中秋,天气转凉,秋高气爽。这天是机方去杨金凤家行定亲礼的日子。机方上身是一件崭新的的确凉衬衣,下身着一条蓝布裤,脚上穿了一双解放鞋,头发梳得油抹水光,精精神神的。他挑着一担箩筐,里面装了猪肉、鲤鱼、鸡蛋、月饼等礼品,箩筐口用红纸盖住。同去的有机方老爸冯大喜和他的两个叔叔冯二喜和冯三喜,几人轮流换着挑担,很轻松地到了杨金凤家。

杨队长和艳婶早早便在门前路上迎候,喜笑颜开地把人迎进家门。机方一进大门,便见公社吴书记坐在堂中,急忙上前握手递烟,说:“吴书记,您辛苦了!我们一大早就出发了,您比我们来得还早些。”

吴书记也笑着打招呼。

来客在堂屋两边一字落座,杨金凤用托盘端来了红糖姜茶,从吴书记面前开始,款款移送,献茶礼毕,便带笑含羞地退去了。众人捧着茶碗认真地品尝,吴书记抿了两口,把茶碗放在板凳头上,说:“这红糖茶好甜好香,真有味道!”

众人也齐声附和说好喝。吴书记又说:“今天是机方和金凤定亲的好日子,两家的主要亲戚都在场,作为他俩的媒人,我来说两句。机方和金凤属于自由恋爱,所以呀,我就做了个顺水媒人。我希望这对伴侣在今后的日子里,互敬互爱,携手共进,为社会主义建设作出贡献!”

吴书记话音刚落,堂屋里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吴书记双手抬起示意大家停住掌声后,接着说:“现在农村形势很好,像机方这样有文化的青年,在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里,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一群人其乐融融地聊着天,又一起吃了定亲宴,这才各自回家。

中秋过后,田庄水电站已全面竣工。机方回到了公社企管会上班,他下午抽空上了田庄,想把放在杨队长家里的被褥、书本等物件拿回家。到了准岳父家,只见大门紧锁,空无一人,他便沿屋角边小道寻去。走近菜园,见杨金凤在地里挖藠头,他忙喊道:“金凤,我来了!”

杨金凤抬头望见机方,将锄把撑在腋窝下,没有挪步,只是望着机方温柔地笑。机方走到杨金凤跟前,看到她妩媚的样子,心生无限爱意,说:“金凤,你真美呀!”

杨金凤用锄头把撞了一下机方,含嗔带娇地说:“别这么甜言蜜语地哄人,我不喜欢来虚的。”

机方笑嘻嘻地说:“那怎样才是实的呢?”

杨金凤回到:“你心里清楚。”

机方心里根本就不清楚什么,便说:“好了,我今天来,是想把我放在这里的一些东西拿回去,你去帮我开门吧!”

杨金凤故作认真地说:“你那些破东西,我以为你不要了,都扔掉了。”

机方知道杨金凤在开玩笑,便说:“那些东西是不值什么,但是我那些书本资料可有用了。”

杨金凤仍一本正经地说:“你那些书本都卖给收破烂的了。”

机方见杨金凤还在骗他,便上前用手指在杨金凤的腰上闪闪点点地挠,逗得杨金凤前仰后合,双手不停地在机方身上捶打。机方便趁势将杨金凤搂入怀中,用下颚拨起杨金凤的脸,两张嘴很快粘上了。杨金凤的双手刚开始还在挥舞,慢慢地便静下来不动了,紧紧抱住机方的腰,唧唧哼哼地叫。

两人亲热了一会儿,终于停下了。杨金凤把挖好的藠头放进篮子,提起便走,机方肩扛锄头跟在后头,二人高兴地回到家中。机方进门便问道:“你老妈和老爸到哪里去了?”

杨金凤回说:“我城里的表哥今天结婚,他俩都去吃喜酒了,我正愁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你来得及时,给我做个伴。”

机方听了甜甜地笑,杨金凤见了说:“你坏笑什么呀?你想得美呀,各睡各的房!”

机方不敢笑了,便正经地说:“好!好!我只在隔壁给你作伴。”

太阳已经落山,暮色渐渐笼罩山村。杨金凤因为一天劳作弄得满身汗水,正在房间里洗澡。机方一个人在屋外的小道上漫步,欣赏这幽静美丽的山村暮色。他不经意间又来到了田庄水电站,望着宏伟的大坝,想到自己为此付出的心血,有一种自豪和欣慰。正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听到杨金凤喊他,他便立即转身回去了。

杨金凤早把菜摆上了桌,一碗五花肉炸藠头,一碗魔芋豆腐、一碗空心菜,外加一碗鸡蛋蘑菇汤。杨金凤舀了一壶米酒,为机方倒上一杯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说:“机方哥,我俩难得这样在一起吃饭,今晚我陪你好好喝几杯!”

机方随即应和道:“好!咱俩开怀痛饮,一醉方休!”

杨金凤一笑,说:“酒当然不能喝醉,喝好喝尽兴便是,不然碗筷都没有人收拾了。”

机方见说得在理,便说:“好!听娘子的。”于是,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开喝了,一下是情郎敬娇妹,又一下娇妹敬情郎。喝着喝着,两斤的酒壶干了,机方觉得意犹未尽,要杨金凤再来一壺,杨金凤怕机方喝醉,便只舀了半壶酒来。

喝至一半,杨金凤见机方开始有些醉意了,便自己假装醉了,趴在桌子上装睡。机方见杨金凤醉了,便停下不喝了,推搡了她几下,喊道:“金凤,金凤,你睡了吗?”

不管机方怎么问,杨金凤都装作没听见,不予回应。

机方看杨金凤像是醉了,便收拾好桌上的碗筷,扶她到床上歇息。杨金凤躺下后,睁眼看了一下机方,说:“方才一阵酒劲上来,好厉害哟,躺一会儿后感觉好多了,你去帮我泡碗茶来,多放些茶叶。”

机方屁颠屁颠地去泡茶了,不一会儿便端来一大碗浓浓的茶放在杨金凤的床头。杨金凤又吩咐说:“你自己也去泡碗茶喝嘛,浓茶解酒,喝下就舒服多了。”

机方笑嘻嘻地回说:“我没喝醉,不需要解酒,我喝你剩下的就行了。”

杨金凤从床上起来,坐在床沿上,细细地抿了几小口茶,说:“你这傻瓜,真懒!我喝酒上头,你过来帮我揉揉太阳穴。”

机方便心生欢喜,忙走上前去,让杨金凤平躺在床上,他弯下腰用手在她两边太阳穴轻轻揉搓,揉着搓着,把她揉得气喘吁吁。

杨金凤实在难以忍受,用力将机方一拉,机方便扑倒在她怀里。机方借着酒兴,抱着杨金凤狼吻不已。杨金凤把只手伸进机方的裤里死死捏着那根硬物,更让机方火上浇油,他慌乱地扯掉杨金凤身上的衣衫,急不可耐地又扑了上去。这时,杨金凤便是一个劲地叫喊……

机方翻转躺下,精疲力竭,他心想,杨金凤做这事时的叫喊声与她娘如出一辙,让他好生纳闷。

杨金凤渐渐平息下来,机方问:“你刚才为何那般叫喊,左右隔壁的人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杨金凤用手揪了一下机方的大腿,说:“听见就听见,谁叫你个色崽要惹我呢!”

见她这么说,机方反倒不好意思了。

第二年春天,杨部公社所有生产队都实行了责任田到户,广大农民冲破了吃大锅饭的樊篱,人人笑逐颜开,个个甩开膀子干,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出真力,下真本,收获满满当当的粮食。

也就在这一年春上,机方和杨金凤結婚了,机方家也分得了三亩二分田。

别看杨金凤长得如花似玉,干起活来也是把好手,在公婆的帮衬下,能干的杨金凤把自家的责任田耕种得妥妥当当的,机方在公社企业工作的收入贴补家用,全家人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年底,杨金凤生下了一个儿子,因为孩子是在责任田到户这年生的,机方便秉承其父取名之脉,为儿子取名冯分田。

此时的机方是杨部乡企管会办公室主任,他已经连续五年参加全国高考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高考试题一年比一年增多增难,他的高考分数也是年年递减。他原来的同学都逐年考取了大学,首年考取的都已分配了工作,左亚坤分配在省委党校任教,杨亚圣分配在市委宣传部。

左亚坤刚开始是极力支持机方考大学的,经常写信鼓励机方,给他寄学习资料。见机方屡试不中,他便又写信劝机方道:“兄屡试不中,究其缘由有二:一是兄杂务缠身,未能静心研习课本;二是读书人越来越多,考题越来越难,此二者就兄之现状很难改变。现提倡成人大学自修,国家承认学历,兄何不自修大学?如能成功,兄与我等一样皆为大学文凭,岂不美哉?何况兄尚年轻,如有文凭,兄定会有云开日出、大展宏图之时。专此叮嘱,望兄采纳!”

机方接信后,沉思良久,心里还是不甘去上成人大学。

杨亚圣也给机方写了一封规劝之信:“闻机方兄此番高考再次失利,小弟不胜惋惜与痛心。兄之才华实在我等之上,观兄这几年来工作之成就,便是明证。古人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又有云:‘条条大道通罗马,何必去挤独木桥?为此,小弟想劝兄放弃高考,专心工作,闲暇时多读经典,韬光养晦,以待天时。兄如东方朝阳,常抱报国济民之心,定能实现鹏飞高举之志,庶几才不负平生之所学也!小弟愚见,望兄雅正!”

机方读信后,不由得流下辛酸的泪水。

杨金凤是个持家好手,几年来已攒下一些钱,准备再从娘家借点儿,到乡政府附近的公路旁边建房。李佩仪见儿媳妇要办这样的大事,便把从前积攒下来的私房钱都给了杨金凤。杨金凤很感动,说:“妈,这是您的养老钱,我不能要您老人家的!”

李佩仪坚决地说:“拿着吧,养老不是有你们吗?到时我的两个女儿也可以负担一点儿嘛,不要紧,你办这样的大事,我的钱该拿出来的。”

杨金凤见婆婆态度坚决,便收下了,说:“既然妈要真心帮我,我就收下了,我有了钱再还您。”

李佩仪见儿媳妇收下了钱,脸上布满了笑容,说:“什么还不还的,一家人莫说两家话,你能建新房,我这张老脸上也有光啊!”说完便颤颤巍巍地走开了。

杨金凤在亲戚朋友的帮衬下,建起了一座钢筋水泥结构的平房,三室一厅,平房后面有配套的厨房、猪圈和厕所。新房离乡政府只有四五十步远,机方每晚可以在自家住。

机方和杨金凤住进了新家,因为不是太宽敞,父母仍留在老屋居住。新的居住环境,给机方带来别样的喜悦,他感觉生活原来是如此的美好。再回味左亚坤、杨亚圣两挚友的来信,他觉得他们说得十分中肯,慢慢的,他感觉到自己对高考的那份执著信念已悄然淡去。

机方在左亚坤的指导下,报了北京人文函授大学,这是一所由中国人民大学、北京社科院、北京文联、中国青年报社等四家全国著名的教学科研单位联合创办的函授大学,著名诗人艾青任名誉校长,原国家副主席王震为学校题写了校名。机方是首届学员,那年金秋时节,他去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参加了首届学生开学典礼。此后,机方坚持了三年刻苦的学习,拿到了大专毕业证书。

机方函授大学毕业那年,杨金凤又为他生了个女儿,机方便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冯文函”,来纪念他就读北京人文函授大学这件大事,后因女儿五行缺水,便又改为“冯文涵”。

也就在这一年,恰逢通城县招聘乡镇干部,报名条件是年龄在20至25周岁,高中毕业后参加过一年以上生产劳动的农村男女青年,条件特别优秀的年龄可放宽至28周岁。招聘分笔试、面试、政审三步走,三项都合格者即聘为乡镇干部。

机方到那年十月份刚好满28周岁,现在是八月份报考,他踩在最大年龄线的边缘。乡政府华乡长认为机方在乡企业干了七八年,并有一定的成绩,可以算是特别优秀的青年,就让他报名参加了考试。机方的笔试成绩全县排名第九,全乡排名第一。第二步面试,他已经有很深的社会阅历,加上他又会说话,因此面试也是顺利通过。第三步政审对于他来说就无力操控了,他想别的问题都没有,只是年龄问题。

十月三日,全县招聘的五十名乡镇干部尘埃落定,机方名落孙山,郁闷极了。他的同学吴金文考取后被任命为墨烟乡民政助理;胡金水被任命为石南镇政府宣传委员;李金久被任命为杨部乡政府组织委员。这三个同学中,胡金水其实比冯机方大一岁,由于他三叔在县公安局户政科工作,早早就帮他将年龄改小了两岁。

机方眼睁睁看着别人都有模有样地当上干部了,自己却还是个半工半农的乡企业人员,心里十分委屈,便找了华乡长,想要讨个说法。

華乡长见机方可怜的样子,一脸无奈地说:“招聘政审权在县组织部,我一个小小的乡长,根本无权过问,我有心帮你,也没有这个能力。你不要气馁,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机会有的是。”

华乡长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机方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只好悻悻地离去。

机方回到办公室刚落座,便见妻子杨金凤火急火燎地哭喊道:“机方,不得了啊,出了天大的祸事了啊,爸爸妈妈被电死了!咱们快点儿回老家去吧!”

机方一听,立刻蒙了,撒腿便往回家的路上疯跑起来,杨金凤便也跟在后头跑。

到了老家,见两位老人已被邻里抬进了堂屋,用两块门板并排放在一起,堂屋里还有股食物烧焦了的气味。

机方见到这个惨状,在父母尸体旁号啕大哭起来。大男人的这种震天动地的恸哭,让周围的人无不感到悲痛。不一会儿,机方的两个姐姐也哭哭啼啼地赶来了,姐弟仨哭作一团。

帮忙的邻居亲房在旁七嘴八舌地讲述出事经过——

原来,李佩仪上午提着一篮焯过水的长条豆角,准备在屋后的高压电线上晒。谁知她刚刚拿着两根豆角搭上去,就被电着不动了,冯大喜跟在后头见了,便去扯李佩仪,结果也被电着了,恰巧吴支书扛把锄头去屋后院子里锄草,路过时看见了,连忙跑到村子上头变压器房关了总闸。大伙去时,两个老人倒在一起,身上都烧黑了。

机方应聘落选,接着又是父母不幸双亡,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让他痛不欲生。处理完父母的丧事后,机方不吃不喝地昏睡了三天三夜,把杨金凤吓得六神无主。医院请来医生,给机方打了几瓶点滴后,他才渐渐苏醒过来。

醒来的机方与原来判若两人,他显得有些麻木与迟钝,好像忘掉了以前的许多事情,嘴巴倒比以前爱说了,而且还有些唠唠叨叨,招人厌烦。机方在乡企业上班也没有从前那股儿劲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消极懒散心态。

乡镇企业由于新的经济体制的冲击,原来由公社向大队抽调的人员都回本村种自家的责任田了,乡企业下属的几个场、站单位基本都成了空壳,难以为继。乡政府为减轻自身负担,裁减了乡企管会里面大批的人员,机方也是被裁减的人员之一,他回到家,又成了地道的农民。他思前想后,回忆起自己坎坷的经历,深切体会到了人生的悲凉。

杨金凤因病刚出院在家养着,见机方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对他说:“你回来了很好,我暂时不能下地干活,父母都不在了,没有帮忙的,你把自家的田地种好了,比你在乡企业上班强得多。”

机方听妻子的话里并无责备之意,心里好受了一些,说:“我不是留恋乡企业的工作,只是觉得前途迷茫,今后不知该往哪里走。”

杨金凤笑着说:“我告诉你,你以后直接往自家的田地里走,把庄稼种好,带大两个儿女,这就是将来的正路。”

机方叹了口气,摇着头说:“我堂堂七尺男儿,饱读诗书,腹有珠玑,胸藏方略,岂能一辈子屈身于田地之中?你别小瞧我,我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的。”

杨金凤听机方又在说胡话,十分厌烦地说:“别放你的狗屁了,你赶快去把家门前那块田犁了,播上种,要不然没有秧苗种田,全家没饭吃了,这才是大事!”

机方觉得与妻子争论无趣,便扛起犁耙牵牛去犁田了。

东风大队改为东风村后,支书变成了高鹤林。

高支书长得七长八大,与机方是从小长大、一起上学读书的伙伴,只是他初中毕业后便去参军了,在部队呆了三年入了党,退伍回乡后,乡政府让他接替了吴支书,成为了东风村的领头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高支书的第一把火便是发展村级经济,号召全村人民开山造果园,把山上的马尾松全部砍光,开发出了百亩柑橘园。高支书的壮举,得到了乡政府领导的高度认可,被作为发展村级集体经济的典型在全乡予以推广,高支书一上任便成了热门人物,使得他踌躇满志,准备大刀阔斧继续干下去。

高支书经常去乡政府开会和汇报工作,路过机方家门口时,杨金凤总是要热情地招呼高支书进门喝茶。高支书见杨金凤风流妩媚的样子,也就不客气地进去了。这段时间,机方因“下岗”等一直闷闷不乐,对杨金凤也是若即若离。而杨金凤一方面恼怒机方的不作为,另一方面与她母亲一样,生性风流,不甘寂寞,慢慢地,和高支书就开始眉来眼去。

几年下来,乡政府周围村民建起了许多楼房,原来的黄土坡已变成有一定规模的小集镇了。原公社书记吴丙林因年龄大了,退居二线,退休前将他的独子吴兴旺安排在乡供销社工作。吴兴旺只有初中文化,是个有缝便往里钻的小泥鳅,特别圆滑,几年下来,他已经混到供销社副主任的位置上了。

吴兴旺绰号叫“旺省长”,因小儿麻痹落下了残疾,走路一拐一瘸的,当地人的说法是一走一闪的,故称“旺闪长”。后来乡人觉得“旺闪长”这外号不够大气,有歧视吴兴旺生理缺陷之嫌,便就改称“旺省长”了。他对乡人开始叫他“旺闪长”不太乐意接受,改称“旺省长”之后,觉得自己有身份,叫的人多了,他便也渐渐地接受了这个名号。

“旺省长”在乡供销社上班,离杨金凤家咫尺之遥,成了邻居。他和杨金凤是小学同学,之前他还追求过杨金凤,只不过没成功。成为邻居后,每天看见杨金凤婀娜的身影,“旺省长”心里就痒痒的。

农村时下特别流行穿棉绸衣服,这种布柔软舒服,轻薄耐用,供不应求。

这天,杨金凤去供销社想买几尺棉绸来做几件衣裳,一问营业员,回答说早就没有卖的了。她无奈回家,半路上碰见了“旺省长”,便故作娇态地说:“兴旺哥,你们供销社里什么时候有棉绸卖呀?”

“旺省长”见杨金凤要买棉绸,心中窃喜,故意表情平静地说:“这货太紧俏了,进不来,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有货。”

杨金凤向“旺省长”抛去了一个媚眼,轻声说:“兴旺哥,你是个大能人,就帮我弄几尺呗!”

“旺省长”欲擒故纵,还是坚持说:“你先回家再等一等吧,我们进货了会给你信的。”

杨金凤还是不依不饶地求道:“你堂堂一個大主任,手头上肯定留有余货,你就给我几尺嘛!”她拉着“旺省长”的手推来推去的。

“旺省长”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说:“你实在想要,我仓库里存了两匹,是给乡政府华乡长的老婆留的,你要就先给你几尺吧!”

杨金凤听后转嗔为笑,说:“我就知道你留有一手的,好吧,那太谢谢你了!”

“旺省长”四下望了望,然后向杨金凤使了个眼色,说:“来吧,跟我去仓库拿吧!”

供销社二楼的仓库里,各式各样的货物码放得井井有条,杨金凤还没见过这么多的货物,她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四处看着。“旺省长”进门便拉上门闩,走到放布匹的货架上,拿出一匹棉绸来。

杨金凤见到“旺省长”手中的棉绸,两眼发光。她接过棉绸,扯开贴在身上试,笑着问“旺省长”:“我穿这布料好看不?”

“旺省长”看着杨金凤,眼睛都直了,哪还忍耐得住,上前一把抱住她,摁在旁边装有海带的麻袋上。

杨金凤内心里嫌弃“旺省长”,便使劲推开他,说:“你不能这样,不然我要喊人了!”

“旺省长”哪还顾得上这些,伸手要去解杨金凤的衣裳,边解边急促地说道:“来吧,今天这棉绸布就送你了。只要你依了我,你以后要什么我都答应。”

听到这话,杨金凤的手松下来了,任凭“旺省长”摆弄。她忍不住要叫喊,又觉得不妥,便把身上的棉绸揉成一团塞在嘴里,用力地咬住不叫。

机方和杨金凤的两个儿女逐渐长大了,儿子冯分田已上小学五年级,女儿冯文涵也上小学一年级了。夫妇俩种地养鸡,只能勉强度日。现在儿女长大上学,更要钱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杨金凤眼瞅着日子难过,便心生一计,在家里开起豆腐店来。她心灵手巧,豆腐店有水豆腐、豆腐干、油炸豆腐、干豆皮、还有魔芋豆腐,品种齐全,豆腐好吃,生意越做越红火。这样一来,豆腐店的收入比田地里的收入还多。

村支书高鹤林常在杨金凤的豆腐店歇息喝茶,觉得她做事泼辣,又能说会道,如今又成了致富能手,便提议杨金凤任村妇联主任,并报请乡政府批准了。

杨金凤当上村妇联主任后,生意并没有耽搁,甚至到她店里买豆腐的人更多,生意比以前更加红火了。杨金凤便把责任田转租给老屋邻居种,自己专注于豆腐店的生意。机方也跟着轻松起来,只是偶尔帮帮杨金凤,大多数时间他喜欢写写画画,走村串乡,四处游逛。

机方有空的时候便去武汉、咸宁拜访他的同学左亚坤、吴亚洲、杨亚圣这三人,左亚坤现已是省委党校的副校长、吴亚洲已是省农业银行的副行长、杨亚圣已是咸宁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机方刚开始去一两次,他们都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可机方去的次数多了,他们便开始冷淡起来,左副校长直截了当地说:“机方呀,你看我整天都忙得分不开身来,真的抽不出时间来陪你,我看你今后不要这样跑来跑去了,你自己要在家里踏踏实实地做点儿事,不要把钱花在这路费上。”

机方是个聪明人,骨子里也还有些傲气,便没再去了,心想:“我花钱费力去看你们,图什么了吗?只不过是念旧情罢了!”

当机方外出游历之时,高支书便乘虚而入,他早已和杨金凤暗通款曲,厮混在一起了。一个是垂涎于美色,另一个是图报知遇之恩,两个人一有机会便在一起干那苟且之事。次数多了,加上杨金凤有叫床之癖,他俩的龌龊之事众人皆知,成了东风村人公开的秘密,只有机方蒙在鼓里。

机方在四方游历中,发现乡村里有许多不孝敬父母的,或有月供10斤大米算作赡养了父母的、或有兄弟各养一人使父母不得相见的、或有非但不赡养父母反而啃老剥老的、甚至还有打爷骂娘虐待父母的……针对种种不孝行为,机方深恶痛绝,他决定成立一个孝敬父母的组织,鞭笞社会上的不孝行为,弘扬中华民族的孝道文化,为社会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机方连夜撰写了《告乡邻书》,他才思如涌,迅即写就了几百字的告文,写完后,他自己反复诵读了两遍,觉得才情并茂,文采飞扬,颇有一些自鸣得意。

清晨,薄雾袅袅,杨部小镇笼罩着一层清新透明的轻衫。

十字街中心,机方家的大门前,挤着一堆人,争看墙上红纸写的《告乡邻书》,人群中有背着菜篮来镇上卖菜的小贩,有去学校在餐馆过早的学生,有手里提着菜来看看热闹的老伯,有背着小孩不停抖动的老奶奶,还有一些早起晨练、溜达、观景的闲杂人等。机方见人多,便也来劲了,面对那张亲自贴上去的红纸,开始抑扬顿挫地念起来。他披着一件又脏又旧的军大衣,诵读《告乡邻书》时,摇头摆脑,神采飞扬,眼睛放出得意和喜悦的光来。

看告示的人群中,有一个叫“诺脚子”的人说:“你这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的名号太大了吧,是省级?国家级?还是世界级的?”

又有一个叫“勇胡子”的人接话道:“机方委员长干的是全人类的事业,是联合国级别的组织吧?”

“勇胡子”的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又有人问机方道:“你这个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能干什么?加入你这个组织要什么条件?”

机方见这么问就来劲了,说:“这才是问到点子上了,至于说委员会是干什么的,告示中已说得非常清楚,你问入会的条件,很简单,所有孝敬父母的人都可以加入,每年交纳5块钱会费即可。”

众人听说还要交钱,都表示不可理喻,那个提着肉的先林爹便问道:“加入你们组织有什么好处呢?”

机方笑笑回道:“好处就是我们一道与社会上的不孝行为作斗争,惩恶扬善,为社会风气的好转贡献力量!”

先林爹摇摇头说:“你这是个卵组织,我花5块钱加入你这个卵鸭衰(乡下俚语,意思是一塌糊涂)的组织,不如花5块钱买肉给父母吃来得实惠。”

先林爹说完便气冲冲地走开了,他像只领头羊,把众人都引散开来,机方看着纷纷离去的乡邻,不禁摇头,觉得这些人都是不懂理的。

乡邻对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的态度给机方浇了一瓢冷水,但他并没气馁。他先向县民政局申请注册,想将这个组织合法化。可是,县民政局以组织名称不规范为由,退回了他的注册申请。他又向省民政厅申诉,省民政厅以同样的理由返回了他的申请。机方仍不死心,继续向国家民政部申诉,结果又是同样的理由回复了他的申诉,这才让他止步了。他自嘲地说:“我这个组织是属于全人类的,国家民政部都没有权力注册,那我就不注册了,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去联合国注册登记。”

时令已入深冬,机方紧裹着大衣,蜷缩在家里煤炉旁取暖,外面北风呼啸,门窗被风强力开合,偶然传来刺耳的撞击声。杨金凤在屋子里忙着打豆腐。全家人靠卖豆腐为生,由于杨金凤人缘好,豆腐好吃,生意还不错,乡人称杨金凤为“金豆腐”。

她才三十多岁,不高不矮的身材,雪白的瓜子脸红润动人,一双像梭子一样的眼睛顾盼有情,勾人魂魄,浓密乌黑的头发,很是飘逸灵动,颇有一番妩媚少妇的韵味。杨金凤卷起袖子,弯腰去提盛满豆浆的大木桶,太重了没有挪动,她起身对着坐在屋内的机方大声说:“挺尸的,你在那里瘫一上午了,能不能过来帮下忙啊!”

机方见妻子动怒了,便慢吞吞地起身过去,和妻子一道把大木桶抬进厨房。夫妻俩刚放下木桶,就听到屋外有人在喊:“‘金豆腐!‘金豆腐!在家吗?我要吃你的豆腐啊!”

杨金凤走出来一看,原来是“旺省长”在堂屋里喊叫,便娇嗔地对他说:“瞎叫什么呀?看你嘴馋的样儿,豆腐才滤浆,想吃还早着呢!”

“旺省长”常以买豆腐之名,隔三岔五来“金豆腐”家聊上几句。这回“旺省长”确实是要买豆腐,而且要的量还很大。他认真地对杨金凤说:“明天是我老爸的七十大寿,你要专为我打两箱豆腐,明天一大早,让机方哥送我家去,豆腐钱我先给你。”说着便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元的钞票递给杨金凤。

杨金凤接过钱,妩媚地笑问:“要找你钱么?”

“旺省长”忙回道:“钱不用找了,你把豆腐打好吃一点儿就行了。”

杨金凤意味深长地说:“你放心,包你吃了还想吃。”

“旺省长”趁机在杨金凤的胸前摸了一把,小声淫笑地说:“我只想吃这个。”

杨金凤迅速拍开“旺省长”的手,低声厉责道:“你好大的膽子,机方在屋里呢。”然后又故意大声说,“好吧,我明早让你机方哥把豆腐送到你家!”

“旺省长”听后便一闪一闪地回去了。

冬天的早晨非常冷,地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机方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灰色围巾,连耳朵都填埋进去了。他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后面载着两箱豆腐,在结冰的道路上吱吱嘎嘎地骑行。在路上碰见乡民政助理林木生也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林木生见了机方,连忙招呼道:“机方,我正要找你!”说着便停车下来,机方也两脚点地停下,一手扶住车头,一手攥着后衣架上的豆腐箱,说:“林助理,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林木生接着说:“昨天我在县里开了个会,领导谈到了你的事,我想和你交流一下意见。”

机方笑道:“好哇,不过我现在没空,等我去‘旺省长家送完豆腐,马上来找你,行不?”

林助理说:“也没别的事,就是你那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申请注册的事,我多次跟你说过,你把‘人类改成‘杨部乡,把‘委员会改成‘协会,不就很快能通过了吗?”

机方很委屈地说:“那样改了就一点儿气势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意思呢?”

林助理哭笑不得地说:“你要那么大的气势,你不如去竞选联合国秘书长,你用‘人类这么大的名号,谁敢给你注册呀?”

机方不把林助理的嘲笑放在心上,仍旧执拗地说:“反正我们的组织是正面积极的,何去何从,我就只能顺其自然。”

林助理见机方如此固执,有些生气地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便走了。

机方送完豆腐后,心里有无限的委屈和落寞。想想自己已过而立之年,可在事业上毫无建树,想起和自己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的伙伴,有的在省城上班,有的在县机关上班,有的发家致富成了万元户,他不禁感慨万千。回想自己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机方心里五味杂陈。乡民政林助理对他说的那些话,早已被这旷野上的寒风吹走了。机方心里想,民政局不给我注册登记,我也照样要办下去。这样想来,机方便觉得释然了。

夜幕降临,他转身往家里而去。快到家门口时,在路旁小餐馆里看见吴金洲和一个客人正在对饮,便立住脚步,呆了一下,吴金洲抬头看到了机方,便起身邀机方进来同饮。

吴金洲同机方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他为人豪爽,很讲义气,现在是乡绿茶场的业务经理,这几年财运亨通,卖茶叶赚大钱了,盖起了两层楼房,乡邻传说他家里的钱多得没法数,要用秤去称。

吴金洲拉住机方按在椅子上坐下,向他介绍了对面的客人:“这是企业局的袁科长,为我们茶厂的事出了不少力。”接着又向袁科长介绍机方,“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特别有才华,只是时运不济,目前还没有大作为。”

袁科长和机方握手相互问好后,三人都落座开喝了,机方听着这两人互相恭维,心里不是滋味,一个劲儿地喝酒,直至夜深才回家。

机方心事重重,趔趔趄趄走近家门,听见屋里传来杨金凤低沉的呻吟声。对杨金凤的红杏出墙,机方后来隐约听到些传闻,但未放在心上,今晚听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机方因着酒兴,怒火喷薄而起,他操起一根木棍冲进卧室。高支书和杨金凤正在兴头上,机方举起木棍在床上一顿乱打。高支书行伍出身,他揭被遮挡住棍打,趁势将机方推倒在地,用被褥盖上机方并用脚踩住,急忙穿了条裤子,提着未能穿上的衣服落荒而逃。机方从地上爬起,抡棒追赶,高支书早不见了踪影。机方回转头来,抡起木棍朝正在床上穿衣的杨金凤雨点般落下,杨金凤尖叫着在床上翻滚。两个孩子在隔壁被哭声惊醒,都过来抱住机方,哀求他不要再打了。机方扔下木棍,拉着两个孩子去睡觉了。

杨金凤被机方一顿毒打之后,对机方产生了巨大的仇恨,怪机方无情无义。

机方把妻子捉奸在床后,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回想自己的人生如此失败和落魄,一种强烈的羞辱感撕咬得他痛苦万状。他瘫倒在床昏睡不醒。

杨金凤是个要强要面子的女人,她仍像往常一样,打理豆腐店的生意,照管孩子上学,兼顾村里的工作,让外人看不出半点儿端倪。只是她连眼角都不瞟一下机方了,由他睡在床上,死活不管。

两天两夜之后,机方才苏醒过来,但他却狂笑不止,歪歪斜斜地走进豆腐坊,用洗脸盆在豆腐桶里舀了半盆豆腐脑,端出来放在大门口边的桌子上。豆腐脑很烫,他全然不顾,一双手伸进盆中,不停地搅拌,不一会儿他的手被烫得通红,还起了水泡。他好像没有知觉,一直不停地搅拌,还把头伸进去了。

周边的邻居见机方这反常的举动,感到十分惊讶,都问机方为何要如此,机方见众人围起来问他,他便扬起了头,嘴上脸上都沾有豆腐脑,兴奋地说:“好哇,你们都是来报名参加人类孝敬父母委员会的吧?这是你们明智的选择呀,来来来,排好队,一个一个地来报名,你们能加入这个组织,是你们的光荣,我们这个组织是全人类的,我这个会长比联合国秘书长的级别还要高,中央领导都要对我恭敬三分!”

机方说完便是一阵狂笑。众人听见这些,有的发笑,有的疑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疯了呢?

先林爹对杨金凤说:“看样子机方像是疯了,你医院治疗,这样子下去恐怕不行。”

杨金凤笑着回道:“他是在装疯卖傻,您看他能吃半面盆豆腐脑,能说能笑的,有什么病呢?”

先林爹没再说什么,摇着头走了。机方的两个姐姐听说后赶了过来,强行把机医院,治疗了一个月,机方才基本恢复正常,有时又显得有点儿疯癫。

杨金凤豆腐店的生意很好,每天中饭后便卖完了。这天她收拾了一下行当,发现打豆腐的石膏用完了,便去供销社买石膏。刚走到供销社门前,就看到“旺省长”在二楼窗口向她招手。杨金凤会意,抄后门上二楼了。“旺省长”家在二楼,是原来的仓库改造而成的。杨金凤进门发现只有“旺省长”一人在家,便问:“你老婆孩子呢?”

“旺省长”诡秘地笑着说:“老婆带孩子回娘家了,今天只有你我二人世界。”

杨金凤浪声浪气地说:“谁和你是两个人?你是在不方便时找方便,我只是个补缺之人。”

“旺省长”一把抱住杨金凤,淫笑着说:“你老公疯了,我来补你的缺才是。”

“旺省长”一下将杨金凤扒了个精光,她遍身的紫痕让“旺省长”感到惊诧,问道:“你身上为何这么多的伤痕?”

杨金凤懒懒地说:“疯子打的,别问了,你快点儿!”

“旺省长”一把抱住杨金凤,大战三个回合后便落下马来,像死猪一样呆着不动了。

杨金凤意满心悦,软软地说:“你心疼我身上的伤吗?”

“旺省长”嗯了两声,杨金凤又接着说:“我这伤是机方那疯子打的,想起他那绝情的样子,我就恨不得一刀捅了那个狗日的。”

“旺省长”微微动了一下,说:“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他怎么下得了手呀!”

杨金凤叹了口气,说:“我就是命薄,但凡那疯子有半点儿你这样怜香惜玉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旺省长”也叹着气,说:“我当初追你,你却喜欢机方,要是我俩当初成了,多好啊!”

杨金凤无限感慨地说:“这都是命啊,我原以为机方能考上大学的,就赌了一把,谁承想却嫁了个疯子。要是有后眼睛看到今天,我是一万个愿意嫁给你的。”

“旺省长”见杨金凤吐露心声,心里非常感动。他坐起来,两手撑在杨金凤身子两边,在她身上每处伤痕上来回地亲吻着。杨金凤紧紧地搂住他的头,禁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杨金凤的豆腐店经营有方,赚了一些钱,她在自家的一层平房上面加盖了一层,二楼房顶上加上了隔温层,墙沿上还盖了琉璃瓦,装修得漂漂亮亮的。她带着儿女住在二楼,在楼下留了个小房间给机方住,不管机方房里是烂了臭了,她从没进去过,吃饭也从没让机方上过桌,每餐用只喂猫的瓦钵为机方盛些饭菜放在一边,机方吃了便吃了,没吃便倒了喂猪。

一日,杨金凤豆腐店门前来了个唱莲花落的艺人,此人名唤李子正,年届五十,披一肩花白长发,面容清瘦,嘴唇单薄。通城民间的莲花落是从监利、洪湖一带传进来的,早期莲花落藝人的活动一般多以沿门乞讨为主,其次是遇上乡人婚丧嫁娶时去“赶酒”。

莲花落的文词以七字句式为主,偶尔也穿插十字句或五字句,唱腔属于韵诵与歌唱相结合,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很受当地群众的喜爱。

李子正左手操起两块“竹瓦”,右手操一块“竹板”,自打自唱道:“莲花落,来开唱,尊声列位听端详,听我来说老板娘。‘金豆腐,美名扬,街坊四邻都来尝,提起豆腐真叫棒,乡村美食牌子亮。从杨部,到街上,走遍大街和小巷,就数此处生意旺。一黑早,天刚亮,店里村里两头忙,公私分明没敢忘。勤劳致富带头人,巾帼英雄奔小康,一层又加一层楼,琉璃金瓦闪豪光,房屋宽敞亮堂堂,全家欢乐喜洋洋。”

李子正在杨金凤豆腐店一开唱,就吸引了一大群人围观,大伙人都夸李子正唱得好。机方在屋里听了,也觉得他唱得非常好,便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听。杨金凤被李子正唱得乐开了花,连忙从抽屉里拿出两元钱给李子正。李子正见杨金凤只给两元钱,没有伸手去接,又唱道:“老板只给两元钱,只够铺里买包盐。口水唱干真可怜,再出贵手好事圆。”

杨金凤只好笑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两元钱,说:“给你四块钱吧,四季发财,你再到别处发财吧!”

李子正这才接了钱,揣进兜里,收起竹板,欲转身离开。可围观的人意犹未尽,不肯散去。闲得无聊的先林爹便说:“子正师傅,人家都说你会唱,见什么就能唱什么,今天你能不能专门唱唱这豆腐,如果你唱得好,我们大伙都给你钱,好不好?”众人都齐声附和说好。

李子正见众人要他再唱,也正中下怀,他心生欢喜,说:“既然诸位乡邻捧场,那我就继续献丑了,只是我唱完以后,诸位万勿食言,记得打赏一点儿才是。”

众人都纷纷表示同意,李子正便又操起竹板,打起了开场过门,接着唱道:“莲花落,说新篇,专说人间豆腐鲜。提起它的老祖先,屈指数来两千年,淮南王,叫刘安,刘邦之孙汉王室,偶以石膏点豆汁,世人才有豆腐吃。百姓桌上盘中餐,有了豆腐称美食。多少事,名利场,机遇难得事无常,有心栽花花不放,无心插柳柳成行……”

杨金凤豆腐店门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伙都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机方更是听得入迷。李子正的一腔一调,字字句句,无不让他感到新奇,让他愉悦陶醉。

等李子正唱完,机方无比激动,他分开人群,跪在李子正面前,双手抱拳,说:“师父在上,请收机方为徒!今生徒弟就跟定师父了,永不离弃!”

众人看见这个场面都在发笑,有人窃窃私语地说:“一个疯子,能唱莲花落吗?”

李子正看着跪在地上的机方,默然许久,便上前扶起机方,说:“我早闻你才华横溢,能说会道,只是造化弄人,你才落此田地,令人唏嘘。今观你学艺态度诚恳,我便收你为徒吧!”

机方见李子正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喜不自禁,欲下跪再拜,李子正一把扶起他,说:“你我有缘,不必拘此客套。今为师徒,那我们就一起上路吧!”

李子正捋了捋长长的花白的头发,正了一下衣冠,带着机方投他乡而去。众人望着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街道尽头,方才散去。

杨金凤知道机方跟人走了,也浑不在意,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机方跟师父李子正学唱莲花落已三个月,他有底子,上手快,唱莲花落的水平比师父只是略逊一筹。机方除背诵传承的莲花落老词外,还新编了一些针砭时弊的新词,押韵上口,生动有趣。机方在唱腔技巧上还不如师父,刚刚入门,赶上师父应该是只待时日。师徒二人每天在乡村中游走,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很受鄉民的推崇和喜爱,在杨部乡村流传这样的说法:“子正机方两活宝,红白喜事不能少,戏言妙语随口出,逗得老少乐陶陶。”

不久,地下六合彩风靡通城乡村,这些六合彩黑庄假借香港六合彩之名,大肆敛财。一时间乡村老少很多人皆卷入其中,不少人因此倾家荡产。

杨金凤也是其中之一,她平时从没打过牌,赌过博,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买六合彩,刚开始是小打小闹,押中过几回,尝到了一点儿甜头,便愈赌愈大,后来,连续买了18期蓝波没中,除把家里所有积蓄输光之外,还把村里从农户手里收来的8万多元电网改造款都投进去了。电力公司多次找她催要电网改造款,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卖了老房子,到处借钱,才将电力公司这个窟窿填上。

李子正和机方师徒二人这段时间都在乡村里唱莲花落,他们唱的是同一个主题,那就是劝导人们不要买六合彩。师徒二人已经走过了几十个村子,今天他们沿公路而上,来到了万家村坳背胡家屋,有一群人已围上来了。莲花落竹板响过之后,只听李子正唱道:“莲花落,震天响,赌码之风刮我乡,老少妇孺买码忙,开始给点甜头尝,再来家破人也亡。杨主任,女富豪,买码输光银票子,四处借钱没法子,无奈卖掉老房子,丢了钱财丢面子。”

李子正把后面一段唱了三遍,用他那诙谐快速的语调,逗得围观的群众哈哈大笑。这时,人群中有人问:“这杨主任不是机方的老婆吗?你是怎么知道她买码输了钱?是不是机方告诉你的呀?”

机方听了并不在意,只是随和地笑了笑说:“我没有老婆,我的老婆早死了。”

人群中随即有人接话道:“机方,你不要睁眼说瞎话,谁不知道你老婆是那赛西施的‘金豆腐?是不是她给你戴了好多顶绿帽子,你不敢承认了?”

机方听了这些,好像这人说的是别人一样,没有半点儿难为情的样子,仍是笑嘻嘻地说:“我从来不戴帽子,何来绿帽子?”

机方的话又逗得众人哄笑起来。李子正见有人拿机方开涮,便打圆场说:“各位乡邻,我们师徒二人是出来贬恶扬善,教化大众的,莫要随意取笑,机方早就和‘金豆腐分开了,她所干苟且之事与机方毫无瓜葛!大家还是认真听我们唱莲花落吧!”

莲花竹板响起,机方接着唱道:“莲花落,听我言,买码吃亏在眼前,劳神费力又输钱,勤劳致富才安全。百姓生活靠种田,幸福日子才蜜甜……”

机方正唱得起劲,天上忽降大雨,围观的人群作鸟兽散,只留下师徒二人立在雨中,李子正和机方见无人听了,便收起竹板,缓缓投别的村子而去。

东风村因未能完成上缴财税任务,村支书高鹤林被一票否决,被撤销了村支书职务,乡党委任命杨金凤为东风村村支书,派了一名有丰富农村工作经验的干部到东风村驻点,协助村支书杨金凤的工作。

驻村干部叫张大新,四十多岁,瘦脸平头,两眼炯炯有神,他对农村各项工作十分擅长,但是性格有些内向。杨金凤性情泼辣,雷厉风行,两人在一起协调互补,配合默契,把村里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比过去高鹤林当支书时的成绩更为突出。杨金凤还被乡政府列为全乡十大优秀村支部书记之一,去北京旅游学习了几天。

回来后,杨金凤由衷的高兴和自豪,她想起了张大新,是他一直在身后默默地支持和配合自己的工作,让她心里很踏实,在精神上有了归属和依靠的感觉。杨金凤想到这些的时候,脸上不觉起了红晕。她拿起手机给张大新发去了一条短信:“今晚来我家,有事相商。等你!”

山村夏日的夜晚,星光闪烁,燥热的风中夹杂着稻草微腐的味儿。杨金凤把自己的房间打扫得清爽整洁,穿上了一件粉红色半透明的连衣裙,身上和房间里都喷上了香水,在房间中央摆了一张小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酒菜。等了好久,张大新才从马路那头缓缓走来,杨金凤连忙下楼去开门。

张大新跟着来到杨金凤房里,他四处打量一番,有些新奇,说:“哟,你穿得这么漂亮,莫非是出去一趟,学会城里人的生活情调了?”

杨金凤娇媚一笑,说:“你不要取笑我,今晚全是为你准备的。”

张大新故作镇定,说:“那我可消受不起。你电召我来,说有事相商,是什么事情?”

杨金凤含情脉脉地望着张大新,柔声和气地说:“我们边喝边说,好吗?”

二人对坐,杨金凤端起酒杯,眼睛直直地盯着张大新,说:“第一杯酒是为我接风洗尘,来!咱俩干了!”张大新无奈地笑笑,不好说什么,二人同时一饮而尽。

杨金凤又将两只杯子倒满,说:“咱俩今晚什么都不谈,只喝酒。咱俩来猜拳,谁赢了谁喝一杯!”

张大新看着春情荡漾的杨金凤,也心生怜爱,附和道:“这办法好,赢了的喝酒,玩法新奇。”

二人一拍即合,便开始划拳。杨金凤早有设计,张大新身后是个梳妆台,他要出什么拳,杨金凤通过梳妆台上的镜子尽收眼底。

第一局杨金凤看见张大新要出石头,故意出了布赢了张大新,然后履行条约将酒一口喝干,并依此法故意制造三回赢局,连喝了三杯。然后她开始输,让张大新把四瓶啤酒喝完了,直到张大新有七八分醉意了,杨金凤见火候已差不多,才止住行拳喝酒。她假装酒醉,步履蹒跚地走近张大新,双手勾住张大新的脖子,撒娇作态,说:“大新哥,我喝醉了!你有什么办法能帮我醒醒酒吗?”

杨金凤的身上散发出酒气和香气,脑袋在张大新胸前蹭来蹭去,两只手蛇一样在张大新身上游动。张大新有几年没碰过女人了,这阵势让他哪里承受得住。酒壮色胆,他抱起杨金凤便一顿狂啃,杨金凤借势添柴,伸手解开张大新的衣裤,二人来不及上床,在地板上就颠鸾倒凤,翻云覆雨起来。

二人大汗淋漓地一场缠绵之后,都在安静地回味刚才的美妙。杨金凤脑海里不断地闪现“旺省长”、高鹤林、张大新三个人的身影,她觉得“旺省长”对自己确有几分真情,言行温和,周到体贴,但他毕竟是个瘸子,跟自己实在是有点儿不般配;高鹤林英俊高大,虽然是自己心目中喜欢的那一款,但她从高鹤林的身上感受不到多少真情。身边躺着的张大新,有文化有气质,平时虽然内向寡言,但行事作派有条不紊,而且从他眼里也能感受到几分爱意。想来想去,她觉得张大新才是自己的理想伴侣。

杨金凤道:“哎,大新哥,累了吗?说会儿话吧!你是怎么看我这个人的,说实话!”

张大新道:“你很能干,是个有作为的女人。”

杨金凤又问:“大新哥,那你喜欢我吗?”

张大新笑道:“我肯定是喜欢你的呀,而且还崇拜你呢!”

杨金凤感慨道:“大新哥,命运捉弄我,我的经历你不知道,我心里好多话没法对别人说。别看我人前风风光光的,其实我心里苦着啊,没人理解我。当家的男人疯了,一家人要生活,好多事我都是身不由己,你能理解我的难处吗?”

张大新道:“我理解你,你做事也许方法不对,但都是为了儿女,为了能过好日子。一个家全是你在支撑,丈夫没有给你依靠,你很不容易!”

杨金凤被感动了,她扑在张大新身上,抱着他的头,失声痛哭起来。多少辛酸苦楚,多少委屈牢骚,多少炎凉冷暖,都化作泪水,流淌在张大新的身上。

县农村电网改造工程队进驻东风村,将原来横七竖八的老化电线全部拆除,换成了绝缘电缆,所有低矮歪斜的电杆树换成15米高的圆筒水泥电杆,农村用电环境上了新台阶。

杨金凤热情地接待了电网改造工程队一行,并安排专人到各村民小组协助工程队施工。

不知什么原因,机方对电网改造这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人也显得很正常了。师父病了,这段日子在家休养,闲在家的机方每天和工程队的施工人员同出同进,帮助他们拆电线,抬电杆,背工具,干活还挺卖力的。施工队长叫牟易亮,熊腰虎背,满脸络腮胡子,样子活像黑脸张飞。他见机方虽然有些邋遢,但帮忙干活是把好手,便对机方说:“机方同志,你这么积极热情地帮助我们,是为了啥呀?”

机方微微一笑说:“那我问你,你一个外乡人,来帮我们搞电网改造,你图的又是啥呢?”

牟队长被噎了一下,说:“我来帮你们村搞电网改造,国家会发我工资的,可你却是没有报酬的呀!”

机方仍是笑着回道:“我虽然没拿钱,但能为村民帶来光明,我高兴!农村用电设备老旧不安全,不知电死了多少人,我的父母就是受害者。我能为这项造福于民的事业出力,我感到荣幸呢!”

牟队长闻言很感动,便随机方在施工现场忙活。

过了几天,李子正来寻机方,找到东风村电网改造的地方时,发现机方正在帮工程队拉电缆线,他像拉船的纤夫一样,身子往前倾斜,脸上流下污黑的汗水。李子正见了机方,忙上前对他说:“徒弟呀,你怎么在这里凑热闹。水口铺的从金爹今天娶儿媳妇,我特地来叫你的,你放下手里的活,跟我一起去吧!”

机方见是师父来了,忙停下了脚步,立起身子,说:“多谢师父美意,我就不去了,我要在这里帮忙。等这里的工程结束了,我再去找您。”

李子正见机方不愿跟自己一起去,只好作罢,便转身独自一人离去。机方话别师父后,继续做起纤夫,使劲卖力地拉着电缆线,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行进。

夏日的太阳灼烤得大地冒烟,大半上午的时候,施工人员挥汗如雨,衣衫几尽湿透,杨金凤派人送来了一大桶茶水,三只大西瓜,放在村头的大樟树底下。牟队长吹响了口哨,大声说:“大家放下手头上的活,先到大树底下休息一下,喝点儿水,吃片瓜,撒泡尿,然后接着再干!”

牟队长话音一落,施工队员便陆续聚集在樟树底下,个个像从油锅里捞起的龙虾,油光而通红。他们随意找个地方就坐下去啃西瓜,有人还不停地臭骂着热死人的天。机方也热得像狗一样吐出了舌头,脸上全是汗水。

牟队长对机方说:“机方同志,听说你的莲花落唱得好,你能不能为大家唱上一段呢?如果你把大家逗乐了,我给你十元钱。”

机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在茶桶里舀了碗茶,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碗,抹了下嘴巴,笑着说:“队长同志,我完全愿意为大家唱上一段,只是我没有带竹板来,清唱只怕没那个味儿了。”

牟队长说:“没有竹板不要紧,清唱也一样,唱吧!”

施工队员听说机方要唱莲花落,都来了精神。有人献策说:“没有竹板,就用长螺丝棒敲这不锈钢横杠好了,声音比竹板还好听些。”说着还用螺丝棒在横杠上试敲了几下,大家一听,音色果然不错。机方就拿起螺棒,把不锈钢横杠两端用砖头支撑起来,使其悬空,然后敲打起来,打了一阵过门,机方便开口唱道:“莲花落,喜洋洋,没带竹板一样唱。螺丝棒,敲横杠,音色更比竹板强。东风村民有希望,光明前途闪金光。牟队长,日夜忙,施工人员技术良,先把线路来测量,按图施工两不忘。村民茶饭你不尝,整天汗水湿衣裳,高空作业高歌扬,树杆接线斗志昂。搞改造,重安全,安全管理最当先。说一千,道一万,安全责任重泰山。”

机方唱一节,歇一会儿,现唱现编,有板有眼,逗得施工队员们哈哈大笑,所有疲劳顿时消失殆尽,人人都精神焕发起来,叫嚷着要机方再唱一段。牟队长是个明事理的人,觉得机方本身也很累了,便说:“机方唱得好,辛苦了!我们以后再找机会请机方为大家唱莲花落,今天就到这里,呆会儿大家都要上工地干活。”

牟队长说完从荷包里掏出十元钱,递给机方,说:“收下吧,不要嫌少。”

机方望都没望牟队长一眼,说:“我是为了感谢你们这些施工人员才唱的,如果我是为了赚你的钱,那我还不如去赶酒席,每场少说也能挣上四五十元,碰到运气好的时候能得一百元。”

牟队长听了机方这番话,心里深信机方不疯,而且还是个有大格局的人,只是不为世俗所理解罢了。牟队长收起钱,一声长叹,然后又吹响了口哨,说:“休息时间到了,大家上工地继续干活吧!”

号令一下,队员们有些不情愿地走在烈日之下,到各自的岗位后又开始操作起来。

杨金凤和张大新自从那次行了云雨之事后,就成了一对难分难舍的恋人,有事没事都腻在一起,不久便招来一些非议。杨金凤不在乎这些,她是铁了心要和机方离婚,再跟张大新结婚。

杨金凤先到县民政局申请离婚。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以男方未到场以及男方精神病证明不全为由,拒绝了杨金凤的离婚请求。杨金凤不死心,又向县人民法院起诉,请求判决离婚,县法院很快受理了此案,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如何认定夫妻感情确已破裂的若干具体意见》第三条第一款之规定,夫妻一方如果患有精神病的,另一方可以提出离婚,法院依照相关法律法规作出了离婚判决,但规定杨金凤有照管机方的义务。

杨金凤拿到法院的判决书,欣喜若狂。但她心里也掠过一丝对机方的愧疚,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也曾经有过许多美好,只是机方后来不争气,让她失望。特别是那顿毒打,更是让她产生恨意。现在事情走到这一步,不能怪她狠心,她不可能一生为疯人机方陪葬,她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

想到这些,杨金凤没有了之前的那份欣喜,觉得自己和机方仍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机方的余生还需要她照管。同时,杨金凤也想到和张大新结婚以后,双方子女能否接纳这个事?这些问题她心里没底,越想越沉重,一下又有迷茫之感。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杨金凤和张大新最终还是在县城里举办了婚礼。二人合资在县城购置了一处三室一厅的套间,組建了新家。

东风村电网改造工程结束后,机方就去找他的师父李子正了。李子正抓住机方的双手,上下打量了三遍,说:“机方呀,你晒黑了,身上的肉掉光了,就剩个骨头架子了,你这样蛮干,究竟是为了啥呢?”

机方嘿嘿一笑,说:“师父,不要为我担心,留得住骨头就能长上肉,我现在的身体好着呢!”

机方的同学吴金洲因茶叶生意被骗,欠了一屁股债。他辞去了杨部茶场的工作,呆在破旧的老家,十分落魄。原来人来人往到他家里喝酒吃饭的朋友没有了,门前冷落鞍马稀,深居破屋无人问。吴金洲心里万分感慨,无限凄凉。回家后,妻子娟花怪声怪气,喋喋不休,更是让他烦恼不已。

吴金洲有一个独生子,叫吴华义,今年19岁,在县一中复读高三,和机方的女儿冯文涵是同班同学,同年参加高考,都没考上,冯文涵去了广东打工,吴华义选择了去复读。娟花见家里这般困难,不想让吴华义复读,但吴金洲坚决支持儿子,夫妻俩一直为此事争论不休。

贫穷夫妻百事哀,诸多不顺一起来。吴金洲平时很少干农活,也不太会做农活,家里责任田地的活儿都是靠娟花,他只能从旁打些下手。吴金洲爱看书,有空便看,晚上有时要看到凌晨一两点,听说他在西安时购得一册《奇门遁甲》,是明代刻印本,他奉为至宝,秘不示人。

吴金洲所有的精神寄托都在书中,有时入迷了,便忘了和妻子一道去劳动,次数多了,娟花十分生气,在一次大吵之后,她赌气把吴金洲的书全烧了。

吴金洲的书被焚之后,精神无所寄托,整日失魂落魄的。忽一日,吴金洲好像醍醐灌顶,独自一个人上白云寺剃度出家了,娟花劝了几次,他不愿意下山,于是娟花和邻村的一个鳏夫搭伙一起生活了。

机方早听说吴金洲上白云寺出家、娟花改嫁邻村之事,心中惦记吴金洲的儿子吴华义如何生活。他对吴金洲的印象一向很好,觉得他是一位性格直爽、很讲义气的好人,在所有的同学朋友中,吴金洲没有世俗市侩之气,是唯一真心对待机方的人。对于吴金洲的出家,机方甚为不解。

一日傍晚,机方在外赶唱回家,顺便去了吴金洲家,想看看吴华义,正遇见吴华义坐在大门口望着天空发呆。机方上前招呼说:“贤侄,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吴华义看了机方两眼,也没作声,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机方进门在堂屋里找了个凳子,挨近吴华义坐下,说:“听文涵讲,你这次高考考得不错,来通知书了吗?”

吴华义爱理不理地回了两个字:“来了。”

机方非常高兴地说:“好哇!恭喜贤侄金榜题名!考上了什么大学?能不能把录取通知书拿给我看看?”

吴华义坐着犹豫了好久,最后极不情愿地回房间拿来了通知书,机方看到吴华义被录取的是广东华南师范大学,乐开了花,说:“贤侄不错呀,你能考上大学,不简单啊,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啊!”

吴华义听了机方的鼓励,脸上似乎舒展了一些,但马上又愁眉紧锁起来,说:“有什么好?我没有钱去学校报到啊!”

机方听后,沉思了一会儿,说:“贤侄,你在家等着我,我马上就来。”说完就匆匆走了。

此时,夜幕已降临,远近村庄万家灯火灿烂闪烁。吴华义一个人坐大门口仰望天空上的星星,坐了许久,感觉肚子很饿了,便进屋开了电灯,准备煮碗面条来吃。面条煮好正准备吃时,机方背着个蛇皮袋子气喘吁吁地進来了,并顺手关了房门。他把袋子放在吴华义身边的桌子上,然后找把椅子坐下了。

机方坐了一会儿,慢慢没有大口喘气了,这才说:“贤侄,这蛇皮袋子里有五万元钱,是我多年积攒下来的,够你四年大学的学费了,至于大学期间的伙食费,就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吴华义连忙打开袋子,发现果然是一沓沓的钱。他感到十分惊讶,忙收紧袋口,说:“机方伯伯,我不能要您的钱,您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我要是花了,良心会不安的。”

机方饱含爱意地望着吴华义,微笑着说:“你很像你父亲,不愿沾人家的光。但是,你目前的困难需要人来帮助呀,你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再来报答伯伯不行吗?”

吴华义还是坚决地说:“不行!我真的承受不起,更何况您也有儿女,您应该把这钱留给他们用。”

机方苦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瞒你说,这钱我是想留给儿女急需时用的,但是你分田哥就要大学毕业了,自己可以赚钱了,文涵去广东打工,已经在赚钱了,都用不着我操心了,而你却急需要钱,所以说这钱给你最合适。”

吴华义感动地说:“机方伯伯,不管您如何说,我还是受不起您的钱,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您还是把这钱拿回家吧!”

机方见吴华义死活不接受,便有些生气地说:“看你这孩子,太见外了吧,我和你爸爸是兄弟,你就是我的侄儿,世上哪有侄儿有困难,做伯伯的不伸手相助呢?这钱就算我借给你的,你写个借条,等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这样行吗?”

吴华义见机方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知道机方是诚心要帮自己,便不好再推辞,写了个借条给机方。

机方收起借条,最后对吴华义说:“我借钱给你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包括你的父母,别人问你读书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你只说是银行贷的款便是了。”

吴华义含着眼泪答应了。机方这才转身离开,又消失在黑夜之中。

深秋季节,乡村的人们或忙于山地开发栽种果园,或忙于田间地头移栽油菜。李子正和机方师徒二人一唱一和,四处找活。

一日,二人行至鲁家湾河堤上,两边田里有好多村民正在种油菜,田里有人喊道:“李、冯二位师傅,你们合唱一曲莲花落,为大伙解解乏如何?”

这一声喊,让好多人抬起头来,并都附和叫好。师徒二人便在一处树阴下立住了脚步,拿出家什,打起过门来了,一会儿机方先唱道:“莲花落,响连天,列位请听我来言,说的事情在眼前。栽油菜,不得闲,弯腰躬背跪在田。撒菜籽,育秧苗,施肥洒水汗满头。一边扯秧一边栽,边扯边栽怨声来。年年失败年年栽。你说这事怪不怪。”

机方唱罢,田里移栽油菜的村民都欢笑不止,有的还笑倒在田里,沾了满身的泥。有人提议继续再唱。

又是一阵莲花落竹板过门,李子正唱道:“莲花落,莲花开,徒弟唱完我再来。机方刚说栽油菜,我来专说开山怪。开荒山,种果园,这事本来可赚钱。村民开山夜不眠,辛辛苦苦汗如泉。旧官开始种勾藤,种下没有三四年,新官上任又翻篇,说种脐橙鲜又甜。翻天覆地瞎折腾,害得百姓苦连天。”

村民又是一阵叫好,好多人从田里上来坐在河堤上,点上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听着莲花落。

嫁到此处的梨花来为栽油菜的男人送茶水,到了田里不见人影子,梨花放眼望去,见河堤上坐了好多人在听莲花落,两个唱莲花落的人中,有一个极像机方。

梨花早听说机方去唱莲花落了,只是不曾亲眼瞧见。她提着茶壶茶碗往河堤上走去,见自己的男人也在那里听莲花落,便把茶壶茶碗放在她男人身边,径直走到机方跟前,见机方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

梨花见此情景,感到十分惋惜和心酸,禁不住滴下几滴泪来。她赶忙拭去泪水,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强装笑颜地对机方说:“机方哥,你怎么……”

梨花哽咽着,话说不出来了。机方好多年没见梨花,今天在这样的场合相见,不由得有些羞愧,脸上掠过几丝苦涩的笑,说:“梨花,是你啊,多年没见了,日子过得挺好吧?”机方又转头向李子正介绍说,“这是我同屋场的隔壁邻居。”

梨花使劲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和的口气说:“多谢机方哥的关心,日子还算过得去,你俩唱这么久了,口渴了吧,我去倒些茶水给你们喝。”梨花说完,迅速转身回到她男人呆的地方,清洗了两只茶碗,然后倒满送给机方师徒俩,二人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河堤上围着听莲花落的人越来越多,都高声吆喝师徒二人接着再唱,梨花情绪难以自抑,提着茶壶茶碗,转身黯然离开了。机方好似有意无意地看了好几回梨花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师徒二人稍事歇息后,在众人的催促下,莲花落竹板再次响起,正在人们欢悦之时,走来了两名乡政府干部,喝退了围观的村民。二人夺过他们手中的莲花落竹板,扔进了小河里,并大声喝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宣扬反动腔调,影响群众生产,扰乱社会秩序,我要将你们带到乡派出所去!”

两名乡干部不由分说,一人拉住一个,拖着师徒二人要走。李子正和机方连忙苦求告饶,说下次再也不敢了。两名干部见李子正和机方身上污秽不堪,臭味难闻,便放手说:“这次就放过你俩,下次再犯,一定将你俩送去拘留。”

李子正和机方二人听后便落荒而逃。慌乱中,机方从河堤上掉下河床,下半年枯水期小河少流,露出凸凹不平岩石,机方重重摔在坚硬的岩石上,把小腿摔断了,他痛得嗷嗷直叫。

秋风又起,落叶飘零。艳婶在一个秋雨淅淅沥沥的夜晚去世,给杨金凤带来很大的打击。家里的生意再无人替她照管,瘸了腿的机方也无人照看,好端端的生活一下子全被打乱了。张大新只是把这个家当作旅馆,偶尔来和杨金凤亲热一晚便走了,根本帮不上一点儿忙。最棘手的是机方,前段时间摔断了小腿,受伤后一直待在家中,一日三餐总要给他吃的,有时乡里开会村里奔走,杨金凤忘记回家做饭,机方只能挨饿。

杨金凤看见机方可怜的样子,心里也有一些不忍。为了工作,杨金凤也确实无奈,便通过关系将机方送往乡敬老院,有空也偶尔送些汤水去看望机方。

机方进了乡敬老院,着实比一个人呆在家里要强得多,至少一日三餐能按时吃到口,不再挨饿了,平时他也能和敬老院的老头老太太说说话儿聊聊天,机方也可以唱唱莲花落为他们解闷。

敬老院有个哑巴老头,身体很健壮,虽说不能说话,但耳朵能听,常言道“十哑九聋”,他是属于那十哑一不聋的那个人。哑巴老头特别喜欢听机方唱莲花落,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因而他对机方就特别友好。

敬老院还有个老头叫胡占梅,是黄埔军校第六期学员,原国民党第73军少校团长,参加过二次长沙保卫战。年被我军俘虏后,进监狱劳改二十年后回了原籍。胡占梅自幼爱好文学,有時也写写军旅生涯方面的小说,偶尔有作品在县市报刊上发表,被通城县作家协会纳为会员。他无妻无儿女,老大无所依靠,政府便将他安排到了敬老院,因为他识文断字,让他协助院长做一些财务往来的记录。机方来敬老院后,胡占梅觉得机方很有个性,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二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又是一年冬季来临,凛冽的北风呼啸怪鸣,漫天的雪花迎风飘舞,杨部乡被冰雪包裹,白茫茫一片。这天,胡占梅不知什么原因,捂着肚子倒在床上疼痛得直打滚,把敬老院的院长吓得不知所措,连忙打电话给乡卫生院要求派医生过来。医院说医生都忙不过来,没时间出诊,医院来治疗。

院长无奈,叫来机方,机方一看胡占梅的病情与当年他师父所患的肠梗阻症状一样,就赶紧让院长弄碗菜油来。当机方服侍胡占梅把菜油喝下后,胡占梅的疼痛明显减轻了。

机方说:“老先生患的是肠梗阻的病,不要着急,我医院,打上几针,吃些中药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院长叫来了哑巴老头,一起将胡占梅抬上板车,哑巴老头在前面拉,院长在后面推,路上雪厚,板车吱吱嘎嘎艰难地前行。机方望着板车慢慢远去,大声地对胡占梅说:“老先生,医院了,我去师父那里帮您弄些草药来,吃了就会断根的!”

胡占梅没有回答,只把右手举起,在空中挥摆了两下。

这一年,冯分田、吴华义和冯文涵三个孩子早早约定一起回家过春节,一进门就为杨金凤拿出带回的礼物,杨金凤喜上眉梢。

全家人正沉浸在相见时的喜悦之时,杨金凤的手机响了,她一接听,是敬老院的院长打来的,说机方已经三天不在敬老院了,问她是不是把机方接回家里过年了。杨金凤一听愣住了,回院长说机方没有到家里来。院长在电话那头听说机方不在家,很着急地说:“那我们要分头去找一找。”

杨金凤挂掉电话,拨打了李家村叶支书的电话,因为叶支书住在机方的师父李子正隔壁,肯定知道机方是不是在那里。电话通了,杨金凤说明来意后,叶支书说机方确实三天前来过李子正家,他师父还留他在家里歇了个晚上,第二天,机方在郎中那里拿了四副中药后就回去了。

杨金凤挂了电话,焦急地说:“你们赶紧去找你们爸爸,他来往他师父家的路线是从河田机耕路上九九十八坡,九九十八坡那段路没有人住,你们重点去那儿找找。”三个孩子像战士接到部队首长的命令一样,一起火速出发了。

天上又飘起了棉球大的雪片,扯天扯地下着,呜呜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削一般。三个孩子走在九九十八坡的山谷小道上,在雪地里趔趔趄趄地四处搜寻,边走边呼喊着:“爸爸,爸爸……”

“机方伯伯,机方伯伯……”

在九九十八坡中,有一狭长地带,春秋间绿草成茵,树木葱郁,小溪流水潺潺,是一风景秀美的好去处,乡人将此地称为逍遥坡。三个孩子寻至逍遥坡,冯文涵一眼看见前面百米远处一棵大松树下隐约有个黑点,三个孩子像离弦之箭一样,直奔至大松树底下。

到了跟前,只见机方背靠大树坐在那里,双手将用黄纸包裹的中药捂在胸前,像安详地睡去了。积雪已将他臀部以下掩埋,他的肩膀上、头顶上也有一寸厚的冰雪,凌乱的长发像一丛杂草。

三个孩子同时跪在机方身前,发现他早已没了气息。

秃树枝头的寒鸦发出凄厉的叫声,一阵旋风在机方头顶上回转,抖落下片片冰雪,他的乱发好似一面旗帜,在风中飘荡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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